▲ 刘兰华、余心清夫妇与女儿余华心之全家福合影

▲ 1936年10月齐大文理学院师生去灵岩寺郊游,刘兰华(右)与带队教师步出南圩子门

□ 李耀曦

齐鲁大学历史上有个女生部。第三任女生部主任为留美博士刘兰华。这是位身世非凡的民国奇女子,其夫君为冯玉祥智囊、有“红色牧师”之称的余心清,其早年还曾为孔祥熙堂弟的未婚妻。刘女士亲历了齐大的兴盛与消亡,于“文革”中的1968年默默辞世于济南。如今知道这位传奇女性的大概已经不多了。

■1929年秋齐大爆发学潮之后,刘兰华任职齐大女生部主任

齐鲁大学历史上有三位女生部主任,皆为不同凡响的杰出知识女性,留美博士刘兰华是其中唯一的中国人,也是任职时间最长的一位。

齐鲁大学之所以设有女生部,是因为实现了“男女同学”(同校)。

齐大最早之有女生,可以追溯到1915年。齐大医学院的前身为济南共和医道学堂。医道学堂于1915年便开办了一所四年制护士学校,当年招收女高中生12名。鉴于当时社会风气还十分封闭,不得不又于次年开始招收男生,培养男性护士。这所护士学校在1929年成为医学院的护士专修科,并于抗战胜利后升为本科。此当为齐鲁大学“男女同学”之开端。在中国近代大学史上,最早实行“男女同学”者为哪所大学向有争议,分别有国立北大说、私立燕大说和南京高师说。虽然三说各执一词,但最早时限均设定为1920年。若以此而论,山东齐鲁大学当为当年公私立大学之中,最早实现男女同学者。

不过当时齐大各本科院系中尚未闻有女生入学就读,校内既没有女生宿舍,更无所谓女生部。其真正步入“男女同学”新时代始于1924年。原因是这年春天,华北协和女子医学院的五位女教师带着两个班的32名女学生来到济南并入齐大。为了迎接这批女师生的到来,齐大于1923年9月通过了“男女合校决议案”。五位女教师皆为美籍医学博士的洋女子,其中年龄最大者为蓝纳德,到校之后蓝博士便做了齐鲁大学的第一任女生部主任。32名医科女生来后即插入医学院本科班上课。当时齐大医学院各年级学生总计不过百十来人,课堂上骤然间出现这么多操京城口音的女生倩影,仿佛九天仙女下凡到人间,很是令男生们惊喜不已。

自此之后,齐大文理医学各系科遂善门大开,普招女生入学。

随着男女同学新时代的到来,齐大在圩子墙外新校园内,先后建起两座女生宿舍楼。两栋女生公寓分别名为景蓝斋和美德楼,为纪念两位前女生部主任蓝纳德与麦美德而得名。麦美德与刘兰华有师生之谊。美德楼即是刘兰华上任后主持修建和命名的。麦美德1904年任北京贝满女中校长期间创办了华北女子学院,此为中国第一所女子大学,其后成为燕京大学的一部分。刘兰华留美之前即就读于此。1929年秋齐大爆发学潮反对洋人把持校政,而此时洋人麦女士已是68岁高龄,遂将女生部主任一职主动让位于刘兰华这位贝满女中时期的女弟子。

■为纪念麦美德,亲自主持修建并命名了“美德楼”

原来,女生部英文称之为“妇女学院”,在教会大学中是个独立机构。女生部主任即为“妇女学院”院长,不仅与其他学院院长们平起平坐,在校评议会中自然占有一席之地,而且手中握有财权,可以自主支配。齐大女生部在美国纽约有单独的妇女托事部。妇女托事部每年都拨付女生部预算经费两千美元,除修建女生网球场和支付冬天取暖费用之外,年年均有余款。

1931年齐大在南京教育部立案之后,学校有了很大发展,女生人数迅速增多,可容60余人入住的景蓝斋已住满,新入学的20多名女生只好由女生部安排到几位教授家里去住。当时校方正忙于走马换将无暇顾及此事。于是刘兰华便将历年余款两万多美元全部取出,修建了女生第二宿舍美德楼。美德楼于1933年建成,可容四十余人入住。齐大女生最多时不过一百来人。

当年齐大圩子墙外新校园,男生宿舍“四百号院”位于校园东北部,女生宿舍景蓝斋与美德楼位于校园西北部,两者隔中心花园遥遥相对。红花绿荫丛中的景蓝斋雍容大度,美德楼小巧玲珑。暗香浮动夜黄昏,总有一些怜香惜玉的护花使者在院墙外徘徊。不过虽可望而不可即,因此乃闺阁重地,门禁森严,绣楼门楣上方悬挂一块木牌,上书“男宾止步”四个大字。除特别开放日之外,即圣诞节那几天,男宾不得入内。故被望而却步的男生们戏称为“紫禁宫”。

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学校限制男女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。齐大男女同学之间,除共同上课之外,还有内容极为丰富的课外文体社团活动,例如合唱团、戏剧社、文学社以及社会调查、下乡实习、各种公益活动等等。女生部本负有管理女生校园生活、指导女生言谈举止、养成优雅风度之责,这些活动往往都由女生部主任带队前往。现存齐鲁大学老照片之中,即有1936年10月齐大文理学院师生去灵岩寺郊游,刘兰华与两位带队教师步出南圩子门的旧影。

■一场“姐弟恋”让她与山东济南结下了不解之缘

刘兰华留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,获哲学博士学位,1928年被齐大聘为文理学院教育学教授。不过刘兰华是山西榆次人,早年还曾为孔祥熙堂弟的未婚妻。她为何没有回山西太原,而是到了山东济南府呢?

这就要说与其新婚夫君余心清大有关系了。

1924年“红色牧师”余心清被“基督将军”冯玉祥派往美国留学,入哥伦比亚大学行政系修习。此时刘兰华已获得博士学位留美工作。在一次哥大校友联谊会上,余心清偶然遇上落落大方、一派女学者风度的刘兰华,一见倾心。这是一场姐弟恋,刘兰华比余心清大九岁。1927年两人携手回国。余心清陪刘兰华回山西老家拜望岳父母大人,两人在太原举行了婚礼。1928年国民革命军北伐到济南,随军牧师余心清与新婚夫人刘兰华双双到了济南。此即刘兰华应聘齐鲁大学之原因。那么她曾为孔祥熙堂弟的未婚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?

孔祥熙这个堂弟名孔祥珍,是其五叔孔繁杏之子。在孔祥熙父辈五兄弟中孔繁杏是唯一考取功名者,曾任山西榆次县令及河北保定府新城知县。1911年辛亥革命期间,留学回国度假的孔祥珍受同盟会之托,在保定青年军校密谋组织革命青年团,一次返家途中遭遇暗枪而身亡。未婚夫突遭不幸,刘兰华悲痛欲绝,曾立誓终身不嫁,后继承其遗志也赴哥伦比亚大学留学。

余心清、刘兰华夫妻二人再次相聚于济南,是1932年后冯玉祥两次下野隐居泰山期间。当时余心清经常往返于泰安与济南之间。两人的独生女余华心即于1934年出生于齐鲁医院。1936年冯玉祥又推荐余心清出任韩复榘的政训处中将处长。可惜好景不长,韩复榘弃城逃跑后,余心清随冯玉祥去了武汉,后又到陪都重庆。刘兰华则携幼女随齐大辗转内迁成都华西坝。

■求助于司徒雷登,营救作为“共党间谍”的丈夫余心清

1945年抗战胜利后刘兰华没有随齐大搬迁回济南,而是去了北平与丈夫余心清团聚,安排女儿余华心到当年她的母校贝满女中读书。1947年在美国治病的刘兰华惊闻余心清被国民党军统局逮捕。

原来1946年9月余心清抵达北平,在策动冯玉祥旧部孙连仲起义时,北平地下党的秘密电台被敌侦破,余心清写在香烟盒背面的电文手迹未能及时销毁,导致余心清于1947年9月26日被捕入狱。当时蒋管区各大报都以头版头条刊载消息:“北平破获共党间谍大案,主犯余心清已押解南京。”美国合众社也刊发了消息。此案致使中共西安、沈阳、保定、兰州地下电台全部暴露。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多名将校军官被捕,其中包括陈布雷的女儿和女婿。余心清命在旦夕。刘兰华闻讯后立即回国,决定求助于司徒雷登。

夫妇两人都与司徒雷登有师生之谊。刘兰华为燕大校友,司徒雷登是她的校长。余心清早年毕业于南京金陵神学院,司徒雷登是他的授课老师。司徒雷登果然面见蒋介石,对其说:“余是我的学生,他不是共产党,你不能杀他。”蒋介石对这位美国驻华大使亲自登门请求不能置若罔闻。余心清虽投入死牢但未被枪毙。1948年蒋介石被迫下野。李宗仁上台后,经中共地下党及冯玉祥等人的大力营救,余心清终于获释。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,余心清作为中央人民政府典礼局局长,操办了开国大典的各种庆典礼仪事宜。

1951年刘兰华由京返济复任齐大教授。

此时的齐大也已非昔日之齐大。内战中再次南迁的齐鲁大学于1949年秋季在济南重新复课。一名历史系男生,去景蓝斋找女同学,抬头又看到楼门上方那块阻挡他入内的“男宾止步”木牌,于是找来一架梯子和一把斧子爬上去要把它砸掉。当时洋人还没有全部撤离,美籍教师莱尔闻声而至,大声喊:“这是齐大校规!”男生答:“它已过时了!”木牌应声落地,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。女生宿舍已不再是“紫禁宫”,女生部主任也就没有必要了。

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大调整,齐大被撤销归并后,刘兰华任山东医学院教授、外语教研室主任,曾任山东省政协委员、省妇女联合会副主席。1966年“文革”爆发,余心清遭残酷批斗,这位前全国人大常委会副秘书长愤而在北京自家后院自杀。1968年,78岁的刘兰华在济南默默去世。